秋风起,水稻泛黄,颗粒饱满的稻穗把禾秆压弯了腰。生于斯、长于斯、一生奉献于斯的麻城市铁门岗乡风亭岗村党支部委员蒋刚祥,却再也看不到这丰收的景象了。
8月8日晚,在交通卡点值守的蒋刚祥,因劳累过度引发脑干出血,不幸离开人世,生命定格在50岁。
8月26日,记者赴麻城采访,试图还原这名普通农村基层干部平凡却又闪光的人生。
一沓厚厚的入户排查登记表——生命的最后4天,他扑在防疫一线
村组、姓名、联系方式、身份证号、健康码、行程码、疫苗接种等情况,被标注得满满当当,不在表头之列的特殊情况,用红笔写得清清楚楚……一沓厚厚的入户排查登记表,留下蒋刚祥最后的笔迹,也记录下他生命最后4天的足迹。
“5号中午,他从医院回来,进门打个转儿,就到村部去了。”蒋刚祥妻子朱杏萍未语泪先流。
7月底,朱杏萍以自己要做胃镜为由,将体重突然下降的蒋刚祥“骗”去医院做了检查,查出血糖过高,需住院治疗。
得知我省出现外省关联性新冠肺炎确诊病例,风亭岗村与武汉新洲潘塘镇接壤,须设立卡口进行人员管控后,蒋刚祥在医院待不住,“村里23个塆落2000多名村民,只有5名干部,人手非常紧张,我得回去!”
8月5日中午,他不顾医生再留院观察几日的建议,坚持出院,一到家便直奔村部。
“我们村有六七十人从武汉务工返回,镇里通知后天一早全员核酸检测。”在村部,村支书王院生话音刚落,蒋刚祥就主动请战:“7个没有村民小组长的塆落,我负责去摸排、通知,那地方我熟。”
晚上10点他打电话给王院生:“有些农户不在家,说是走亲戚去了,我明天再去跑一趟,一定要见个面,不能错漏了一人。”
8月6日,他冒着酷暑,走村串组,逐门逐户进行人员排查和动员。“天热,蒋主任块头大,走路有点吃力,身上的汗水没干过。”同行的小组长张安兰回忆。当晚,蒋刚祥还在村部加班统计摸排数据。
7日凌晨4点,蒋刚祥起床出门,骑上摩托车,拿起喇叭,组织动员全村900多名常住村民到乡里参加核酸采样。
拦车,敲开车窗,扫行程码、健康码,测量体温,登记……作为“一村一辅警”,蒋刚祥每天还要到卡口值守。
8月8日晚9时,蒋刚祥和村民志愿者王恩忠一起在卡点值守。王恩忠发觉,蒋刚祥浑身直冒虚汗,突然靠着桌子、摸着头直叫痛。“是不是中暑了?赶紧回家休息。”“没事,忍忍就好了。”王恩忠好说歹说,才劝回蒋刚祥。
回到家中,蒋刚祥洗完澡,准备好好睡一觉,未及躺下,便头痛欲裂,喘不过气来。妻子朱杏萍见状迅速拨打120并打电话通知儿子蒋伟。
“5分钟!从老屋跑到新屋,只要五分钟!”然而,蒋伟赶到时,父亲已昏倒在地,嘴脸歪斜,呼吸急促。随后,蒋刚祥被救护车送到医院,专家诊断为脑中枢血管破裂,经抢救无效,不幸离世。
一句挂在嘴边16年的口头禅——无论任务多么急难险重,他总说“要得!”
平头,1.8米高、90多公斤重的大块头,这是照片里的蒋刚祥。
然而,同事、村民们都以“谦和、随和、亲切、温和”一类的词来形容他。
生前,蒋刚祥常自称是“学历不高的笨鸟”。他家距村部不过30米,有时饭还没吃蒋刚祥便先到村部忙碌开来。饭菜做好后,朱杏萍扯着嗓子一喊,他便回家吃饭,喊不动时朱杏萍干脆端饭送过去。
“要得,可以,这是刚祥说过最多的话。”风亭岗村党支部书记王院生说,蒋刚祥2005年在村委会任职,2008年入党,16年来,他几乎每天第一个到、最后一个离开。“疫情期间守卡口,汛期守村里小二型水库,冬春季巡查山林防火灾,刚祥总是冲锋在前。”
龙池街道党工委组织委员、原铁门岗副乡长李薇去年疫情期间在卡口督导,常看到蒋刚祥风风火火的身影,开自己的车或者村里的面包车,东家买米、西家买油,帮忙代购物资。
李薇记得,2019年风亭岗村通组公路修建任务最重,“施工时是八九月,天气酷热,蒋刚祥总扑在路上监工。”12组的小组长张安明说,他们是个杂姓塆子,村民就通组公路修到哪儿意见不统一,蒋刚祥一天三次进村入户做工作,摆政策、讲人情,把村民们的思想工作做通了。
一本写到一半的党员手册——产业扶起来,他却倒了
“路修好了,产业也扶起来了,他却走了。”麻城市农业农村局丁海波说,自2019年至2021年7月他一直任风亭岗村驻村工作队队长,与蒋刚祥朝夕共事3年。
蒋刚祥的字迹又粗又大,党员手册中的记录永远停留在了2021年7月。翻看手册,“土地流转”一词出现频率最多。
乡村振兴,产业先行。丁海波说,去年村里组织去武汉、大冶、麻城等地参观学习后,决定集中土地流转承包给专业合作社,避免田地抛荒,同时增加农民收入,巩固脱贫攻坚成果。
土地流转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,阻力首先来自蒋刚祥的家人。
蒋刚祥大姐、二姐、弟弟家都是农机手,原本就自主流转了附近村民的田地,自然不愿意统一流转。“相当于夺了亲兄弟、姊妹的饭碗,断了生计,以后吃什么?”
“全村集体土地流转,一户两户不搞,影响整体规划。”蒋刚祥踏破门槛,从大局讲,讲多了反而把亲戚们惹毛了,都不理睬他。
蒋刚祥赔礼道歉,邀请丁海波一起,一趟趟上门,一遍遍磨,最终将自家亲戚的思想疙瘩解开。全村流转田地8000亩,与武汉一家专业种植公司签订合同。
蒋刚祥不仅掐了自家兄弟的饭碗,甚至还砸了自家饭碗——妻子在村里开农资店,以前村民散种时多在那里买化肥、农药。土地集中流转后,合作社统一配送农资,他家的农资店便断了收入。
“村里田地利用率从流转前的60%变为现在的95%以上,村民们流转土地得租金、基地务工得工资。今年是个丰收年,可是蒋刚祥却尝不到新米了。”丁海波声音哽咽。
两根积了灰的钓鱼竿——外表糙汉子,心里头满是对家人、乡亲们的爱
走进蒋刚祥生前居住的平房,窗台上的植物绿意逼人。20多年前补拍的婚纱照上,他浓眉大眼、意气风发。墙角,放着两根钓鱼竿。
今年的秧苗抛下去不久,一个周末,蒋刚祥难得闲下。他从杂物间里翻腾出两根钓鱼竿,用商量的语气对儿子蒋伟说:“我们钓鱼去吧?”
18岁时离家外出打工的蒋伟,天南海北飘荡了近10年。这10年间,他和父亲的交往仅系于每周一次的语音通话和春节几天假期。他不知道钓鱼竿是爸爸什么时候买的,也不知道爸爸怎么喜欢上了钓鱼。只知道自己打小喜欢爸爸做的红烧鱼。
直到父亲猝然离世,蒋伟才猛然惊觉,是不是自己在厦门渔场的几年里,爸爸为了和他有共同话题,买了这两根钓鱼竿。
蒋伟还记得和爸爸一起钓鱼的那天下午,他们说了好多好多话,成家立业、与人为善、踏实过日子……这些嘱托不似往常那样让人觉得唠叨,蒋伟说自己真的听进去了。
只是这样温馨的回忆少得可怜,蒋伟印象中爸爸的身影总是忙碌的。两根钓鱼竿静静竖在墙角,积了一层灰。
他忙着办村民的事儿。
付少忠老人患有肾病,一星期两次透析断不得。去年疫情期间,眼看着不能出门,付少忠的家人愁坏了,蒋刚祥帮忙跑来了通行证;12组一村民妻子突发精神病,整天带把刀子在村庄四处流浪,蒋刚祥将她送往黄冈市优抚医院救治,还垫付了数千元生活费……
“不管是开证明,办手续,还是调解纠纷,村民只要找他,他没二话,第一时间解决,办不了也跟我们讲清楚去哪里、找谁办。”
李薇讲了这样一件事——
去年冬天的一个周末,她到风亭岗村,见蒋刚祥戴着眼镜儿在那里盘账。“么搞这么大的灯?”她问。蒋刚祥把眼镜儿一推:“没办法,年纪大了看不清,换个大点灯泡子,亮堂点。”
那盏灯那束光,在村民、同事、家人的心中,永不熄灭。(瞿慧一 李娇 徐涛 王露)